沈葦

　　新疆30年，有兩次“行萬里路”的經(jīng)歷難忘而受益,。

　　其一,，2001年，應(yīng)中國青年出版社之約,，撰寫新疆第一部自助旅游手冊《新疆盛宴——亞洲腹地自助之旅》,，我用半年多的時間，漫游天山南北,，行程兩三萬公里,，記了10多個本子，拍了近200個膠卷,，光手繪地圖就畫了上百幅,。此書出版后，比較暢銷，那時進疆的“背包客”幾乎人手一冊,。

　　其二,，2007年至2008年，我在《青年文學(xué)》開設(shè)“絲路植物”專欄,，兩年下來,，寫了20多篇植物隨筆，大約每月一篇,，也就是說,，每月出門一趟遠行，去這些植物的主產(chǎn)區(qū)采訪——每一種植物都有對應(yīng)的重點區(qū)域,，譬如：葡萄—吐魯番,，石榴—和田，無花果—阿圖什（以上被譽為“絲路三大名果”）,，白樺—阿爾泰,，野蘋果—伊犁、西天山（世界蘋果基因庫）……有朋友說：這是每月與植物“約會”一次,。

　　這兩次“行萬里路”,，對我個人而言，其重要性不亞于“讀萬卷書”,。

　　植物的起源分“唯一中心”和“多點中心”,，如西瓜，是“唯一中心”,，它的故鄉(xiāng)在北非的埃塞俄比亞,，而厚皮甜瓜（西方甜瓜，俗稱哈密瓜）,，則是“多點中心”,，幾乎在同一歷史時期內(nèi)，從中亞,、西亞到北非,、地中海地區(qū)，都出現(xiàn)了這一物種,。植物像人類一樣，有原鄉(xiāng),，也有他鄉(xiāng)和異鄉(xiāng),，從東走到西，從西走到東,，從而使我們這個世界變得多樣化,，蔥蘢繁茂，生機盎然。它們的遷徙,、流變,，離不開“植物獵人”引進、栽培之功績,。

　　“鑿空”西域的張騫,，大概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“植物獵人”，他沒有帶回漢武帝朝思暮想的西極馬（汗血寶馬）,，卻為漢地引進了葡萄和苜蓿種子,；水稻、茶樹,、桑樹,、竹子、柑橘等是對世界產(chǎn)生巨大影響的中國本土植物,，茶葉的輸出早在南北朝時期,，而茶葉成為“植物移民”遠走他鄉(xiāng)，是一位名叫羅伯特·福鈞的蘇格蘭“植物獵人”,，將之引種到印度喜馬拉雅山麓,，成就另一片天下，后來,，中國茶種又移植到歐洲等地,。

　　我多年前寫的植物隨筆，主要側(cè)重于講述陸上絲路和亞洲腹地的植物,，也即“從西走到東”的植物（今天帶“西”和“胡”的植物,，都是西來的，如西瓜,、西紅柿,、西芹、胡瓜,、胡豆,、胡蘿卜、胡椒,、胡桃等）,，用多學(xué)科、跨文化的方法,，結(jié)合田野考察,、文學(xué)舉證，描寫它們的身世與起源,、形態(tài)與特質(zhì),、詩性與象征，試圖將它們寫成一個個傳奇?！笆窬?，葡萄漿。蘭桂芳,，茱萸香,。愿君駐金鞍，暫此共年芳,?！保▎讨冻小罚┻@是唐人眼中流光溢彩的絲綢之路，煥發(fā)植物的異彩和芬芳,。無論是“從西走到東”還是“從東走到西”,，絲綢之路的植物史其實是一部文化交流史，包含了東西方文明對話與交流的大量信息,。

　　4年前,，我從新疆重返浙江后，在浙江傳媒學(xué)院開設(shè)通識課《絲綢之路上的植物文化》,，受到學(xué)生的歡迎,，又陸續(xù)寫了幾篇新的植物隨筆：與江南有關(guān)的《桑：它的前世今生》、與海上絲路有關(guān)的《樹：神圣的,，鬼魅的》《仙人掌：跨越大洋的“移民”》等,，并挑選之前的專欄隨筆進行修訂，兩者合而為一,，便有了這一部《絲路：行走的植物》,。同時附錄在《十月》生態(tài)文學(xué)論壇和《詩刊》自然詩歌論壇上的發(fā)言稿《生態(tài)文學(xué)：觀念、方法和視閾》（載《天涯》2022年第四期）,。

　　早在100年前,，具有遠見卓識的瑞典探險家斯文·赫定說：“中國政府如能使絲綢之路重新復(fù)蘇，必將對人類有所貢獻,，同時也為自己樹立起一座豐碑,。”今天,，共建“一帶一路”,，將絲綢之路這一“地理神話”轉(zhuǎn)化為“國家敘事”，體現(xiàn)了開放的眼光,、包容的胸懷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,。從植物角度去講述絲路故事和絲路魅力，書寫絲路傳奇和絲路文化,，無疑值得一做，同時期待有更多的人去進一步發(fā)掘和研究。

　　植物是人類的親人和親戚,，它們生而平等,，用“靜”來看世界的“動”，每一朵花,、每一株草,、每一棵樹，都是世界的一個中心,，這就是植物與生俱來的“主體性”,，與人類的“主體性”互為鏡鑒并渾然一體。英國詩人丁尼生說：“當(dāng)你從頭到根弄懂了一朵小花,，你就懂得了上帝和人,。”在此意義上,，我們應(yīng)該用一生之久,，耐心地、不斷地向植物學(xué)習(xí),、求教,，從中領(lǐng)悟真義和啟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