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帕米爾高原，空氣冷冽,。雄偉的慕士塔格峰，靜靜俯瞰著大地,。

　　巴依卡·凱力迪別克獲得“人民衛(wèi)士”國家榮譽稱號的第二天，記者來到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提孜那甫鄉(xiāng),，見到72歲的巴依卡老人,。

　　巴依卡家的小院子坐落在雪山腳下，大門兩邊懸掛著愛國擁軍教育基地,、喀什地區(qū)干部教育培訓(xùn)現(xiàn)場教學(xué)點,、民族團結(jié)進步教育基地等牌子。

　　走進家中榮譽室,，“時代楷?！薄叭珖鴥?yōu)秀共產(chǎn)黨員”“全國勞動模范”“全國愛國擁軍模范”等榮譽證書擺滿房間。

　　“扎根帕米爾,，忠誠戍邊關(guān),。”70余年來,，巴依卡一家三代接力為紅其拉甫邊防連官兵當向?qū)?，共同守邊護邊，在祖國邊防線上譜寫了一曲忠誠之歌,。

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地標“帕米爾雄鷹”,。胡錚 攝

　　“沒有國家的界碑，哪有我們的牛羊”

　　中秋節(jié)前一天，巴依卡·凱力迪別克迎著朝霞再次踏上熟悉的巡邏路,。

　　70余年來,，這條巡邏路上，留下了他們一家三代人牽著牦牛奮力前行的身影,。

　　這里位于中國版圖最西端,，與塔吉克斯坦、阿富汗,、巴基斯坦三國接壤,，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，雪峰連綿,，含氧量不足平原的一半，風力常年在七八級以上,，被稱為“生命禁區(qū)”,。

　　1949年12月，紅其拉甫邊防連成立,。起初,，哨卡建在高原上的雪窩里，官兵巡邏時常在風雪中迷路,。其中,，去往吾甫浪溝的巡邏路尤其艱險?！拔岣藴稀?，塔吉克語意為“死亡之谷”，巡邏時要翻越8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達坂,，穿過一片又一片亂石灘,，蹚過一條又一條冰河。現(xiàn)代交通工具無法通行,，一般騾馬不肯前進,，被譽為“高原之舟”的牦牛就派上了大用場。

　　官兵不熟悉地形邊情,，急需經(jīng)驗豐富的向?qū)?。這時，塔吉克族牧民凱力迪別克·迪力達爾站了出來,，主動請纓給連隊當向?qū)?，和官兵一起騎著牦牛去巡邏。

　　凱力迪別克家常年飼養(yǎng)牦牛,，熟悉牦牛習(xí)性,，了解當?shù)貧夂蚝妥匀画h(huán)境。此后數(shù)十年,，凱力迪別克和邊防官兵一起走遍了紅其拉甫邊防線上每一塊界碑,、每一條河流,、每一道山溝，結(jié)下了深厚情誼,。

　　一頭牦牛,、一匹馬，一根皮鞭,、一個望遠鏡,，當向?qū)А⑹剡叿馈獜哪菚r開始,，西陲邊境線上,，出現(xiàn)一批義務(wù)向?qū)У纳碛啊?/p>

　　1972年，年邁的凱力迪別克將向?qū)У膿咏唤o了兒子巴依卡,?！案赣H說，是解放軍把糧食,、柴火和藥品送到我們牧民手里,，還幫著修房子，讓我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,。幫助解放軍守邊防,，就是守護我們的家?！卑鸵揽ㄔ貞浀?。

　　巡邏路上，巴依卡與官兵一起爬冰臥雪,、修葺界碑,，甚至直面生死。

　　1997年,，提孜那甫河水暴漲,，巴依卡被湍急的水流沖擊，從牦牛上掉下來摔在大石頭上,，受傷3個月后才痊愈,；1999年，巡邏隊遇到罕見暴風雪,，巴依卡在零下30攝氏度的寒風中凍傷,，軍醫(yī)拼盡全力才保住他的雙腿……盡管屢屢遇險，巴依卡一直堅持巡邊護邊,，他的理由,，質(zhì)樸而篤定：“巡邏是國家的事情，也是牧民的責任。沒有國家的界碑,，哪有我們的牛羊,？”

　　后來，和巴依卡一樣的義務(wù)向?qū)в辛藢俜Q謂——護邊員,。

　　20世紀80年代,，軍地從愛國擁軍意識強、守邊護邊能力好的群眾中選拔護邊員,，義務(wù)協(xié)助護邊,。一座氈房就是一座哨所，一名牧民就是一名哨兵,。如今,，在新疆漫長的邊境線上，護邊員隊伍日益成為守衛(wèi)邊境的重要力量,。

　　2001年,，巴依卡將兒子拉齊尼送到部隊，成為原喀什公安邊防支隊塔縣大隊機動中隊的一名戰(zhàn)士,。兩年服役期滿，拉齊尼放棄留在縣城工作的機會,，回到家鄉(xiāng),。

　　2004年，拉齊尼接過護邊員的接力棒,，第一次巡邏吾甫浪溝,。這次，巴依卡一路同行,，將自己手繪的“巡邏圖”交給拉齊尼,。圖中標注了險段、坡度,、宿營點……

　　這一年,，拉齊尼光榮入黨。他在入黨申請書中寫道：“盡我所能,，為人民,、為祖國多做好事……”

　　“祖父和父親的精神鼓舞著我雄鷹般飛翔”

　　“南湖紅色的光照亮帕米爾高原，在晨曦中,，我的祖父凱力迪別克露出笑顏……他視巡邊為自己義不容辭的職責和擔當,，祖父這種精神是我家的一盞明燈……祖父和父親的精神鼓舞著我雄鷹般飛翔，我以鋼鐵般的意志,，日夜巡邏在冰峰雪嶺間,。”這是拉齊尼為慶祝中國共產(chǎn)黨成立100周年創(chuàng)作的詩歌《南湖》。

　　短短的詩行,，是拉齊尼一家忠誠戍邊的寫照,，也是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的深情告白。

　　現(xiàn)在,，已退出護邊員隊伍的巴依卡,，一直珍藏著一根巡邊時用過的皮鞭，上面刻著一串特殊的數(shù)字——“2021.1.4”,，拉齊尼犧牲的時間,。

　　2021年1月4日，正在喀什大學(xué)參加培訓(xùn)的拉齊尼奮不顧身救起一名不慎落入冰湖的兒童,，生命定格在41歲,。“失去兒子我心里特別難過,。但他是為救人犧牲的,，我為他感到驕傲?！卑鸵揽ㄕf,。

　　不久，中共中央宣傳部追授拉齊尼“時代楷?！狈Q號,，中共中央追授拉齊尼“全國優(yōu)秀共產(chǎn)黨員”。

　　“我的命是拉齊尼救下的,?！痹诩t其拉甫邊防連服役的裴濤回憶起2011年那次生死救援。

　　巡邏途中,，天氣驟變,，大雪沒過了牦牛腿。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牦?；藗€趔趄,，裴濤被甩下來掉進雪洞，雪洞隨時可能垮塌,。危急時刻,，邊防官兵和拉齊尼一起奮力救援。拉齊尼脫下衣服打成結(jié),，系成繩子,，趴在雪地上用了兩個多小時才將裴濤拉了出來。拉齊尼體力透支,，被凍得昏迷過去,，在縣醫(yī)院搶救多時才蘇醒,。

　　“在連隊，官兵都親切地稱他老大哥,。他總是把連隊的事,、官兵的事，當成自己的事,。在我們需要他的時候,，他總能及時出現(xiàn)?！奔t其拉甫邊防連二級上士苗廣林說起官兵心中的拉齊尼,。

　　2020年春節(jié)前夕，大雪封山,。紅其拉甫邊防連前哨班的蔬菜吃完了,，食用油即將告罄?？扇デ吧诎嗟谋P山路極其險峻,，被稱為“生死九道彎”，車輛無法通行,。正當官兵一籌莫展之際,，拉齊尼牽著3頭牦牛出現(xiàn)了，他冒著風雪給前哨班送來補給和年貨,。

　　一次巡邏途中,，隊伍遭到暴風雪襲擊。憑借對地形的熟悉,，拉齊尼帶著官兵找到一處避風的山谷宿營。夜里,，大家在嚴寒中咬牙堅持,，拉齊尼用父親教過的方法，把15頭牦牛聚集起來形成一堵厚厚的“墻壁”,，阻擋寒風,。官兵緊挨著牦牛取暖，度過了那個風雪之夜,。

　　“現(xiàn)在條件好多了,，這種情況很少出現(xiàn)了?！笨κ曹姺謪^(qū)領(lǐng)導(dǎo)介紹,，近年來，巡邏線上建起了執(zhí)勤工作站,、惠民驛站,，護邊員配備了摩托車,、對講機等，工作條件得到很大改善,。軍分區(qū)還攜手某陸航旅開辟高原巡邏航線,，所屬邊防連隊均可到達。

　　巴依卡看到了拉齊尼一直期盼的事,。

　　2018年,，拉齊尼當選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，圍繞民生實事,、國防建設(shè)積極建言獻策,。他曾在一份議案中建議，適當提高護邊員待遇,、擴大護邊員隊伍,、加強邊境管控，實現(xiàn)護邊員隊伍“留得住,、守得住”?，F(xiàn)在，護邊員不僅有護邊員補貼,，還有國家惠民補貼,、草場補貼等。

　　圖1：凱力迪別克·迪力達爾（左）與邊防人員行塔吉克族吻手禮,。資料照片,；圖2：巴依卡·凱力迪別克撫摸兒子拉齊尼·巴依卡的雕像。馬學(xué)智 攝,；圖3：拉齊尼·巴依卡（右）為紅其拉甫邊防連官兵當向?qū)?。王?攝；圖4：巴依卡·凱力迪別克為預(yù)定新兵講護邊故事,。張洋 攝

　　“英雄的名字,，是我們奮進的路標”

　　在紅其拉甫邊防連營區(qū)，一個個榮譽燈箱矗立道路兩旁,。拉齊尼和新時代衛(wèi)國戍邊英雄群體的大幅照片,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
　　“拉齊尼不僅對家鄉(xiāng)有感情,，對邊防有感情,，對連隊也很有感情?！卑鸵揽ㄕf,。2022年，巴依卡來到紅其拉甫邊防連,，將一套特制的馬鞍送給連隊,，完成拉齊尼的遺愿,。

　　這套馬鞍是拉齊尼生前為方便邊防官兵學(xué)騎牦牛專門定制的。牦牛和軍馬體型不同,、性情有別,，用普通馬鞍套在牦牛背上騎行，不舒適也不安全,。新戰(zhàn)士下連后,，有一套舒適的馬鞍，騎牦牛就穩(wěn)當多了,。

　　一套定制馬鞍,，幾多魚水深情。這幾年,，連隊官兵休假探親途中都會自發(fā)去探望巴依卡老人,，陪老人聊聊天，說說連隊的變化,，關(guān)心老人的生活,，如同親人一般。

　　“他總是很細心地給我們講解巡邏路線,、分析路況,，還教我們分辨天氣情況?！苯?jīng)常和拉齊尼一起巡邊的護邊員都巴斯·庫爾布尼克介紹,，拉齊尼經(jīng)常提醒年輕的護邊員們，要和邊防部隊保持聯(lián)系,，發(fā)現(xiàn)異常情況必須及時告訴連隊,。

　　受拉齊尼一家三代守邊護邊事跡的影響，越來越多塔吉克族群眾加入護邊員隊伍,，米爾班夏·庫努西就是其中一個,。

　　兩年前，達布達爾鄉(xiāng)大學(xué)生米爾班夏·庫努西從內(nèi)地學(xué)校畢業(yè),，選擇回到家鄉(xiāng)成為一名護邊員?！坝⑿鄣拿?，是我們奮進的路標。守邊護邊,，就是守護我們的幸福生活?，F(xiàn)在家鄉(xiāng)發(fā)展越來越好，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的機會也更多了,?！泵谞柊嘞恼f,。

　　過去，牧場只有氈房和土房子?，F(xiàn)在,，牧民住進了新房，牦牛等牲畜也有了溫暖的“新家”,。從“深山放牧無定所”到“大山深處有我家”,，曾經(jīng)的深度貧困縣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，2019年整體脫貧摘帽,。一個個產(chǎn)業(yè)落地,、一個個景區(qū)建成，現(xiàn)代化的學(xué)校,、大橋都建了起來,。山鄉(xiāng)巨變，正吸引越來越多有志青年返鄉(xiāng),。

　　“花兒為什么這樣紅,，為什么這樣紅……”離巴依卡家不遠，提孜那甫鄉(xiāng)小學(xué)常常響起拉齊尼最愛的這首《花兒為什么這樣紅》,。2021年3月,，為弘揚拉齊尼熱愛祖國、對黨忠誠,、心懷大愛,、舍己為人的精神，這所學(xué)校更名為“拉齊尼小學(xué)”,。如今,，學(xué)校原樣保留了拉齊尼讀書時的一間教室，將其建成開展教育活動的紅色課堂,。

　　“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家,，這是56個民族的家”

　　9月15日，一隊即將入伍的塔吉克族預(yù)定新兵,，來到巴依卡家的榮譽室,，圍著老人聽他講護邊故事。

　　“國家又給了我這么高的榮譽,，我總擔心自己作不出更多的貢獻?，F(xiàn)在來我家院子參觀學(xué)習(xí)的人越來越多，能讓更多人了解新疆,、關(guān)心國防,、守衛(wèi)邊防，我感到很欣慰,?！卑鸵揽ɡ先苏f出自己的心聲,。

　　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文旅局領(lǐng)導(dǎo)介紹，2022年,，塔什庫爾干紅其拉甫機場正式通航,，尤其是今年9月20日起，紅其拉甫口岸由季節(jié)性開放轉(zhuǎn)為常年開放,，很多游客慕名而來,。今年以來，自駕和乘機來旅游的游客是往年的5倍以上,。

　　巴依卡家的榮譽室成為許多游客專程來打卡的地方,，最多的時候一天接待近百人。

　　以前,，榮譽室是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小房子,。2017年，當?shù)卣畮椭蘅槹鸵揽?，升級改造榮譽室,，陳列了巴依卡一家三代獲得的各種榮譽證書、獎杯,，巡邊護邊的圖片,、視頻資料，牛鞭,、馬燈等物件,。巴依卡也成了榮譽室的“講解員”。

　　“他們來,，我很高興,，能一起交流說說話！”每每迎來參觀的干部群眾,、青少年學(xué)生和游客,，巴依卡臉上都掛滿笑容，不厭其煩地講解介紹,，他說,，“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家，這是56個民族的家,?！?/p>

　　前不久，從上海來的一家三口被滿墻的巡邊照片和滿屋的榮譽證書所震撼,。正在讀初二的張亮亮告訴記者：“巴依卡老人一家的感人事跡和紅其拉甫國門的威武壯觀，讓我對衛(wèi)國戍邊有了直觀的感受,。我和老師同學(xué)分享所見所聞所感后,，他們都想來看看,。”

　　除了在自家的小院子迎接八方游客,，巴依卡還抽空到邊境牧區(qū),，向年輕護邊員講述軍民團結(jié)故事、介紹守邊護邊經(jīng)驗,。

　　拉齊尼軍警民聯(lián)合執(zhí)勤工作站是他常去的地方,。工作站里開辟了一個愛國守邊傳承館，保留有拉齊尼生前住過的宿舍,，展示了巴依卡一家的事跡,。

　　工作站建在海拔4200余米的雪山上，原為提孜那甫鄉(xiāng)軍警民聯(lián)合執(zhí)勤工作站,，2022年改為現(xiàn)在的名字,。工作站大門前矗立著拉齊尼的半身雕像?！叭巳藸幾隼R尼 人人都是拉齊尼”的紅色標語,，印刻在每個人的心間。

拉齊尼·巴依卡（左一）在巡邏間隙彈奏民族樂器,。胡錚 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