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報告文學(xué)】

刻著“林工”字樣的鐵鋦。天山網(wǎng)-新疆日報記者高芳攝

　　高芳

　　這是一面令人肅然起敬的石墻：三四米高的玄武巖條石塊塊相接,、層層壘積,，條石之間嚴絲合縫,，針插不入,、水潑不進。石墻沿著湖岸,，形成優(yōu)美的弧線,，臂彎一樣守護著腳下的千里沃野。

　　芳菲四月,，由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和新華報業(yè)傳媒集團共同主辦的“行走大江大河 書寫水運書香”江蘇行采訪活動,，將我們帶到淮安洪澤湖大堤。這段如銅墻鐵壁般屹立的石墻,，位于大堤45公里處的周橋大塘,，是洪澤湖大堤保存最完整的石工墻。

　　站在周橋大塘巍峨的石墻下,，才能體會出高居其上的洪澤湖為什么被稱為懸湖和古代的人工湖,，而洪澤湖大堤又為什么會被稱為“水上長城”。

　　導(dǎo)游介紹,，洪澤湖大堤也稱“高家堰”,，始建于東漢時期，完成于明,、清,，加固于當今，全長70.4公里,，距今已有1800多年的歷史,。大堤高3—9米，底寬50—150米,，頂寬10—30米,，是用6萬多塊千斤重的條石壘建而成，且規(guī)格統(tǒng)一,、筑工精細,。它的作用就是將淮河水全面阻斷,，從而將水積蓄在洪澤湖中。石堤蜿蜒曲折共108彎,，雄偉壯觀如“水上長城”,，充分顯示了我國古代水利建設(shè)的高超技藝，其筑堤成庫規(guī)劃和直立條式防浪墻壩工程技術(shù),，代表了當時世界的最高水平,。

　　作為世界上最長最寬的大堤，洪澤湖大堤與成都都江堰一道,，被譽為中國水利史上的“絕代雙堰”,，在2014年第38屆世界遺產(chǎn)大會上，與京杭大運河的其他重要節(jié)點,，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,。

　　如今，這里已建成“周橋大塘遺址公園”,。在此立有洪澤湖治水的歷代名臣塑像,，其中就有新疆人的老相識——林則徐。

　　在林則徐被貶伊犁之前,，曾于洪澤湖畔有過一段彪炳千秋的治水故事,。

　　1824年（道光四年）農(nóng)歷十一月，氣溫驟降,，風(fēng)暴大起,，洪澤湖巨浪高卷，浪頭越過堤壩瞬間結(jié)冰,，使洪澤湖大堤周橋段決口,，沖成近27米深的大塘，就是現(xiàn)在的周橋大塘,。當時有俗語說：“倒了高家堰（洪澤湖大堤）,，淮揚二府看不見?！焙樗簽E,，造成房毀樹倒，淹死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(shù),，水患也讓漕糧運輸受阻,，使得京畿的糧食供給受到很大影響,。

　　清廷命時任江蘇按察使的林則徐到周橋重修大壩,，當時他重孝在身，只能身穿素服趕往洪澤湖工地,。為保證工程質(zhì)量,，林則徐要求在每塊條石上鑿出一個齒槽,，用生鐵鑄成工字型鐵鋦放在齒槽間，再澆上由糯米汁與石灰攪拌而成的砂漿,，使得條石與條石牢牢地黏合在一起,，不留絲毫縫隙。

　　石墻下,，我們找到一塊局部已剝落的條石,，透過縫隙可以看見里面的鐵鋦。為了便于人們看清楚,，公園特意在一旁立了一塊刻有“擔當精神”的石碑,，其上嵌了一塊銹跡斑斑的鐵鋦樣品，上面可清楚地看見“林工”二字,。這是林則徐要求工人們在每塊鐵鋦上刻制的,，以示對其修筑的工程終身負責(zé)。鐵鋦均鑲嵌在墻體內(nèi)部,，“林工”二字起不到任何揚名表功之用,，只是用此“鐵證”，表明此堤堰的工程質(zhì)量由其全權(quán)負責(zé),。我們所知道的,，現(xiàn)代質(zhì)量管理體系是從西方引進的，其中就包括嚴格的可追溯程序,。沒想到這么先進的管理制度,，在我國200年前的治水工程里就已開始執(zhí)行了。

　　前來參觀的同行都忍不住摸了摸眼前這面平整光潔如一體的石墻,。它沉厚如鐵,，觸感微溫，倚靠墻體時感到格外踏實,。當時沒有起重機,，沒有自卸車，沒有切割機,，也沒有光學(xué)測量儀……無從想象那時的工匠們是如何做到讓條石大小一致,，并將它們壘砌得天衣無縫的。難怪2013年9月22日,，周橋大塘作為中國大運河的典型地段接受世界遺產(chǎn)組織驗收時,，得到“媲美金字塔”的高度評價。

　　在這組群雕中,，林則徐未穿頂戴,、神情肅然，在他身邊的河工或運土抬筐,、或肩挑手提,、或搬石壘塊,，一派忙碌景象。據(jù)說,，當年林則徐匆匆自老家福建趕來,，見這里黃水遍地、滿目瘡痍,、民生涂炭,。心急如焚的他吃住都在工地上，誰也看不出這是位四品大員,。他刻苦任事,，工程進展很順利，半年之后即告完畢,，水患得到了治理,。而林則徐也因疲憊過度全身水腫，落下虛弱怕風(fēng)的病根,，只能回老家治病,。之后，清廷花巨資用了6年時間將整個大堤修造完畢,。

　　當年被洪水沖擊而成的泱泱大塘,，在林則徐修筑堤堰后，形成了一個月亮形池塘,，被稱為月潭,。據(jù)說潭水清澈、魚蝦成群,，一到秋天,，蒹葭蒼蒼，景色優(yōu)美,。1976年,，為了抗震需要被填埋，成為附近農(nóng)民的田地,。如今被修整為公園后,，這里已是一大片芳草萋萋、樹木蔥郁的沃野,。而立于此處的古堰石墻已無水可防,，卻依然固若金湯，連柔韌的小草都很難從石隙中探出頭,。它仍舊像當初建成時的樣子,，還將在此天長地久地屹立下去。

　　林則徐在后世被尊為民族英雄,，更多是因為虎門銷煙的壯舉和近代“睜眼看世界第一人”的遠見卓識,，但卻少有人知道,，他還是個治水名臣,，一生中多次臨危受命也與治水有關(guān),。他所留下“功在當代利在千秋”的工程遺跡，不止于眼前這座洪澤湖上的“水上長城”,，還有距此幾千公里之外的新疆“林公渠”和“林公井”,。可能連他自己也未曾想到,，在洪澤湖治水,，是想盡辦法將泛濫成災(zāi)的洪水猛獸困在堤壩之內(nèi)；而18年后,，他將在新疆的天山南北,，為當?shù)厝彼蜔o水的困境殫精竭慮。

　　伊犁河北岸有一條歷史悠久的大渠,，從東向西穿越伊寧縣,、伊寧市到達霍城縣，灌溉著千頃良田,，這條被稱為“湟渠”的人工河,，曾被當?shù)匕傩沼H切地稱為“林公渠”。

　　1841年7月13日（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廿五）,，道光帝發(fā)旨“林則徐著革去四品卿銜,，均從重發(fā)往伊犁效力贖罪”。然而不久,，黃河水勢暴漲,，河南祥符黃河三十一堡堤頂漫塌，決口達三百多丈,，致使開封受淹河流改道,，河南、安徽等五府二十三縣受災(zāi),。當年10月,，林則徐奉旨趕到祥符黃河治水工地“東河效力贖罪”，至次年3月18日（二月初七）,，眼見黃河大堤合龍在即,，水患已除，他的治水之功并未換來“龍顏大悅”,，而是“著仍遵前旨,，即行起解，發(fā)往伊犁,，效力贖罪”,。

　　辛勞輾轉(zhuǎn)多日后,，1842年12月10日（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九），林則徐到達流放目的地——伊犁惠遠城,，在此度過三年的謫戍生涯,。

　　當時因鴉片戰(zhàn)爭后清廷向英國賠款，財政拮據(jù),，新疆駐兵的軍餉日趨減少,。在疆大興屯田，既是為朝廷分憂也是長遠戰(zhàn)略的考慮,。林則徐向伊犁將軍布彥泰提出開墾荒地的請求,，立即得到大力支持。從1843年秋天開始,，他負責(zé)開墾惠遠城東邊的阿齊烏蘇荒地,，從伊犁河上游的喀什河引流，苦干5個月后,，完成了工程量最大的龍口工程,，200多公里長的水渠全線貫通，成為清代伊犁開屯以來最大的水利工程,，引水灌溉墾復(fù)面積約15萬公頃,。這是在清廷沒有經(jīng)費投入的情況下，林則徐與當?shù)毓偌澒餐栀Y修建的,。

　　之后,，林則徐又被派往南疆繼續(xù)開墾荒地，白日迎風(fēng)沖寒,，走馬引繩,，丈量土地；夜晚臥宿氈廬之中,，聆聽四野風(fēng)沙呼嘯,。他一年之內(nèi)先后到達庫車、烏什,、阿克蘇,、和闐等天山南北的邊城，行程上萬里,?！肚迨犯濉酚涊d：“二十四年，新疆興治屯田,，將軍布彥泰請以則徐其事,，周歷南八城，濬水源，辟溝渠,，墾田三萬七千余頃,。”

　　在吐魯番,，林則徐發(fā)現(xiàn)了當?shù)氐叵滤O(shè)施坎兒井,，十分贊賞，并對坎兒井加以改進,，增挖穿井渠,，每隔丈余挖一口井,，連環(huán)導(dǎo)引,，使井水通流。他還將坎兒井推廣到了新疆各地,，大大改善了當?shù)剞r(nóng)田的灌溉條件,。百姓們就把“坎兒井”稱為“林公井”。

　　布彥泰在向道光皇帝密報的奏折中,，稱贊林則徐“賦性聰明而不浮,，學(xué)問淵博而不泥”“誠實明爽，歷練老成”“能施諸行事,，非徒托空言”,，并由衷贊嘆“平生所見之人，實無出其右者”,。

　　這些史實,，都被記錄和展示在位于伊寧市的伊犁林則徐紀念館里。

　　如今,，“林公渠”依然涓涓流淌,、造福一方百姓；“林公井”里的水依然甘甜清涼,、沁人心脾,。它們像是大地上的無字豐碑，默默地贊頌著一個人上善若水的一生,。